王召一
三月薄云漫过派出所的院墙,顿时下起了尖细的雨来。檐角边上的垂柳轻拂着后厨的玻璃窗,大团热气从锅里冒出,在房间内翻涌。我和新警小王围坐在圆桌前吃着午饭。“小王,我们再去一趟张师傅家吧。”我停下手中的碗筷,对正在大快朵颐的小王说。小王咽下嘴里的饭菜,疑惑地问:“师父,昨晚我们不是把小张送回家了嘛,没啥事儿啊。”我解释道:“矛盾还没解开,小张估计还和他爹赌气呢。” “行,师父!”小王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警车穿行在青翠麦田间的石板路上,一阵阵带着青草香的微风从远处吹来。突然,只见在麦田的深处有一群人簇拥在田埂上,从他们的肢体动作上看,像发生了什么纠纷。于是,我将警车停靠在路边,和小王踩着松软的泥土,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人群走去。抵达现场,经过了解得知,原来是李家庄李老汉的羊吃了赵老汉的麦苗,二人就赔偿问题产生了矛盾。
看见我们的到来,赵老汉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我跟前说:“警察同志,看看他这羊把我这麦苗糟蹋成啥样了!这可是我一年的指望啊,他今天必须得赔我!”话音刚落,李老汉也涨红着脸,梗着脖子反驳道:“我又不是故意的,这羊自己跑进去的,我哪能时时刻刻都看着啊!再说了,能吃多少麦苗,能有多大损失,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嘛!”
在你一言我一语中,两人越吵越激烈,眼看就要动手了。我和小王赶紧冲上前,一人拉一个,迅速将他们分开,我先安抚赵大爷的情绪,说一定会公平处理这件事,让他消消气,然后又转头对李老汉说,他确实应该看好自己的羊,不能让羊随意跑到别人的麦田里。可无论我怎么劝说,两人都各执一词,互不相让,场面又一次陷入了混乱。小王也是满头大汗,跟着我苦口婆心地劝导双方,但收效甚微。
就在焦头烂额之时,我看见了被羊群啃食后东倒西歪的麦苗。我突然想起了20年前,我们村的张大娘在放牛时也不小心让牛吃了我家的秧苗。父亲蹲在被牛蹄踩烂的田埂上:“她把家里牛粪全拉到咱家来了,说是抵秧苗的肥力。”父亲站起身来,“一垄秧子换5车粪,稻穗沉得压弯扁担——土地不记账,你多给它一口吃的,它早晚还你一斗粮。”
想到这里,我把李老汉和赵大爷拉到一起。“李叔,您家羊圈去年攒的羊粪,够不够给半垄麦子追两遍肥?”我转头看向赵老汉,“听说您去年用花生饼混着羊粪,种出的萝卜足有胳膊粗?”两个老人同时愣住。李老汉搓着开裂的手直点头,赵老汉皱着眉头将烟丝按进了烟袋锅儿。
“这样,您看,羊啃的不过七八步长,粪肥补上,说不定比别处麦子长得更壮实。”我说。“成!”李老汉放下了手中鞭子:“我每天放羊时捎带手撒粪,省得赵老头再花钱买化肥!”赵老汉把烟袋锅在鞋底上重重一磕:“那得把粪筛细了,粗疙瘩硌坏麦根我可不依!”“你放心!”李老汉咧嘴露出豁牙:“羊啃过的地界,保准给你养成高产垄!”
终于,现场的氛围有了些许缓和。我趁热打铁将二人的手握在了一起:“两位大爷,咱们都是一个村的,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,大家都退一步,和和气气地把这事儿解决了。”在我的劝说下,李老汉道了歉,赵老汉也大度地接受了道歉。看着二人和好,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。
当我们调解完纠纷,到达张家庄的老张家门口时,院子里传出来阵阵笑声。我和小王相视一笑,又坐回了警车朝远处驶去,踩下油门的瞬间,瞥见后视镜里自己沾着泥点的脸庞,恍惚与20年前父亲在秧田里弯腰插秧的身影重叠。
春寒料峭的晚风灌进车窗,带着新翻泥土的腥气。正如父亲总说的:“土地最懂宽恕,只要根还扎在土里,折了的苗子总能再长出来。”
(作者单位:南宫市公安局)


